作者:魏星
七八年前,我在对外经贸读研究生,导师是席宁华老师。五六十岁的老爷子,满头银发,身材精瘦,精神矍铄。老爷子学识渊博,出过好几本书,给本科生上课,都是自己手写教材。老爷子的口碑好,受欢迎,有的学生选不上他的课,便来旁听。于是每次印教材时,老爷子总多印几份,给旁听的学生留着。
老爷子带我时,严格异常,不但规定每周要读多少文献,还要求我定期给他写邮件汇报学习进展。那时我一心想着找实习、进名企,读文献从来不上心,每次都胡乱拼凑一通了事。老爷子倒也不生气,白天收到邮件,晚上便回复。逐字逐句的给批语,连标点的错误都不放过。我的邮件不过几百字,老爷子的回复却有几千字。
研二开学,毕业论文开题,恰逢找工作的关键时期。我取巧找了个小众的研究方向,想着没人懂好通过,花了几个小时,写了一千来字交差。周五晚上,我接到了老爷子的电话。他仔细给我分析我开题报告中的不足和将来写论文要注意的问题,不知不觉讲了一个多小时,到后来他竟有些气喘吁吁了。
临末了,老爷子略带歉意说,前两天去医院做检查,发现点毛病,要静养一段时间。论文的事,他已经帮我联系好了另一个老师,希望我能花些时间,好好的做。我有些惊讶,可也没细想,说了几句注意身体的话,便把电话挂掉了。
后来我又给老爷子发过几次短信,却都没有回音。几个月后的一天,一个老师突然跑来问我说,你不知道吗,你们席老师已经住院好几个月了,癌症晚期。我大吃一惊,跑去问老爷子门下的其他几个同学,没想到老爷子也瞒着他们。于是我们忙打听到医院的地址,赶去看望。
见到老爷子时,他已经下不了床,脸颊骨深陷,眼睛却还有神。师娘在一边喂他水,一边说东道西,偏不提老爷子病情。谈到大家毕业的事情,师娘终于没忍住,对我说:
“他给你打电话前,就感觉有问题。疼。早上做的检查,下午回到家,就给你们几个托了老师,可还放心不下你。非要给你打个电话,说你要做的东西,知道的人少,不给你交待清楚,你是不知道怎么写的??”
师娘后面的话,我听不清了。想说点什么,可一时语塞,什么也说不出。
又过了不到一个月,老爷子走了。告别仪式时,灵堂旁的小路上挤满了送行的人。有老师,也有自愿来的学生,女生们都哭的不行,男老师也在抹眼泪。我匆匆的走进灵堂,知道老爷子就躺在那里,却不愿看。跟着前面的人,挪到老爷子身前,深深的鞠了一躬。头低下去才明白,再没人会那么认真的回复我的邮件了。
所以,遇到一个很棒的导师是什么体验?就是悲伤里带着一些懊悔吧。我的导师没有帮我找过工作,没有给我多发过一分钱工资,没有请我吃过一顿饭。他留给我的,只有一个我至今还没理解的周五晚上的电话。
尽管如此,此去经年,我依然深切的怀念他。